對話醫藥合規律師李岑巖：這一輪醫藥反腐比以往更猛烈，最近想做合規培訓的企業變多了

每經記者 陳浩    每經編輯 董興生    

一場醫藥領域的反腐風暴正在全國范圍內展開。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7月28日，紀檢監察機關配合開展全國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工作動員部署視頻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指出，要以監督的外部推力激發履行主體責任的內生動力，深入開展醫藥行業全領域、全鏈條、全覆蓋的系統治理。

圖片來源：網頁截圖

醫藥領域為何腐敗問題高發？藥械企業該如何更好地合規經營？帶著這些問題，8月8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采訪了醫藥合規律師、北京至瑾律師事務所主任李岑巖。李岑巖專事醫藥行業法務服務工作，多次為醫藥企業進行合規培訓。

李岑巖表示，相比以往，這次醫藥反腐來得更加猛烈，醫藥行業將迎來陣痛期，未來會有更多的企業管理人員和醫院管理人員被調查。她稱，最近藥械企業看合規文章的人變多了，聽課的人也多了，并且都帶著一種敬畏之心在聽課。“找我們做內部培訓的企業變多了，我估計再過幾個月，做合規體系建設的企業也會變多。”

醫藥行業將迎來陣痛期

NBD：近期，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就醫藥領域反腐發文，你認為這對醫藥行業來說，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李岑巖：長期來看，反腐將會推動國內醫藥行業形成良好的營商環境。這次反腐更廣泛更深入，并且多部門聯合，所以我覺得醫藥行業將迎來一個比較大的陣痛。反腐可以讓醫藥行業的人去深深反思，倒逼企業走向合規經營之路。

NBD：這種陣痛是暫時的嗎？還是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

李岑巖：我認為，這取決于醫藥行業內的人如何看待反腐這個問題。如果醫藥行業全鏈條的人都能夠進行反思，從思想意識到行為動作，能較快地進行轉換，那么這個時間會持續得比較短。如果還是像以前一樣，大家覺得這只是一陣風，還在觀望，有僥幸心理，看是不是能過去；過去之后還是沿襲原來的行為方式，那么這個時間可能會持續得比較長。

NBD：為什么國內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這么突出？

李岑巖：我認為主要是由于歷史原因和醫藥行業的特殊性造成的。

歷史原因是什么？在兩票制（“兩票制”是指藥品從藥廠賣到一級經銷商開一次發票，經銷商賣到醫院再開一次發票，以減少流通環節的層層盤剝）之前，藥械從廠家出來之后到流通領域，可以開很多次發票，沒有次數的限制。在這個中間，就出現了很多虛開發票的不規范動作。通過虛開發票把錢取出來之后，把錢送到部分醫院院長和醫生手里，以達到促使產品進院和銷量上漲的目的。

2017年，國家開始推行兩票制，加上當時開始實行“營改增”的稅收政策，大大限制了通過虛開發票把錢套取出來的行為，于是就出現了帶金銷售。帶金銷售就是把送給醫生的這部分費用，計入到營銷費用中。當時出現了很多的CSO公司（藥品營銷外包公司），通過CSO公司把錢送到醫生手里。從歷史上看，腐敗在醫藥行業是一個習慣性動作，具有一定的歷史沿襲性。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111123033492

第二，我認為與醫藥行業的特殊性有關系。藥械產品和普通商品不一樣，對于一款藥械要不要使用，醫生比患者有決定權，患者恰恰沒有決定權。所以需要讓醫生認識到產品如何使用，這中間有巨大的市場推廣空間，應當是學術推廣、藥品信息傳遞、不良反應監測等等，這部分營銷費用是基于藥械產品的特殊屬性。但是，對于醫藥行業的人來講，因為有前面說的歷史原因，他們往往采用一種簡單粗暴且成本低的方式，直接把錢取出來送給醫生，從而刺激銷售。

NBD：近期，反腐重新被提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你認為這主要是什么原因？

李岑巖：主要與依法治國深入推進這個大形勢有關系。反腐走了10年，之前是打老虎，然后打蒼蠅，從黨員隊伍到公務員隊伍到事業單位（人員），現在到央企國企再到民營企業，這是一個不可阻擋的深入推進依法治國的進程。

NBD：醫療領域的腐敗行為有哪些特點？

李岑巖：之前是直接給醫生送錢，后來就發展到以開會、講課、出國考察等各種隱蔽性的利益輸出。所以今年打擊醫藥行業腐敗的時候，談到最多的是講課費、培訓費、研討費，這也是今年反腐的重點。

“最近想做合規培訓的企業變多了”

NBD：接下來，是否會有更多的企業管理人員和醫院管理人員被調查？

李岑巖：這是當然，既然要反腐，國家肯定有一套執法動作，首先是要進行調查、審查、飛檢、審計，然后必要的時候啟動司法程序。接下來，會有越來越多的醫藥企業領導、醫藥代表、各類CSO公司、醫院院長被調查。

NBD：在反腐的大背景下，最近一段時間，醫藥企業在合規方面有什么變化嗎？

李岑巖：有一個非常明顯的變化，最近看合規文章的人多了，聽課的人多了，并且聽課時變得敬畏了。前幾年我講合規的時候，我講真合規，不要去做證據，不要做假合規，他們對我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認為我很天真。最近，找我們咨詢的企業變多了，找我們做內部（合規）培訓的企業多了。我估計再過幾個月，做合規體系建設的企業也會變多。現在反腐才剛剛開始，當真正痛到身上的時候，企業管理層就會下定決心做合規體系建設。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劉國梅 攝（資料圖）

NBD：這一次反腐的打擊力度比以往都更加猛烈嗎？

李岑巖：肯定比以往更加猛烈，以往都是藥監局等各個部門單獨發文件，今年出現了十四部門聯合發文的現象，重點就是糾正醫藥購銷領域的隱蔽性利益輸送。

NBD：在這種反腐大背景下，對醫藥企業來說，該如何更好地合規經營？

李岑巖：企業想做合規，首先要改變思想意識，董事長或總經理等企業的第一責任人的思想意識要改變；第二，要建立第一責任人制度，如果企業合規出現了問題，他來負責任；第三，要建立企業的合規組織，定下合規職責，去做合規管理體系，識別、評估、處置風險，讓合規管理體系運轉起來。

NBD:你之前提出“合規促發展”，能否展開講一下？

李岑巖：很多人有一個錯誤的觀念，認為合規就是不讓我干這不讓我干那，什么都干不成了，我怎么去發展。出現不合規的時候，你違法犯罪了，你能發展嗎？何談發展？所以我們一定要把“合規促發展”這個大前提放在前面，然后在企業里去做合規建設，依法治企，合規運營。合規運營在企業內部可以形成核心競爭力，形成企業的法治文化，從而促進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