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征：天價片酬不應怪演員 小鮮肉、IP熱不會長久

隨著各大藝術院校“藝考”終試的相繼結束，一年一度的“藝考季”也接近尾聲。北京電影學院報考人數為3.81萬人次，比去年增長25.5%，其中廣播電視編導專業報錄比達274：1。中央戲劇學院報考3.6萬多人，比去年增加了4000多人次。“藝考”競爭的殘酷性，引發了人們對藝術人才培養和文藝圈發展狀況的反思。

明星是太熱的話題。這兩年小鮮肉、天價片酬、演員藝德等問題一直是輿論焦點。重金延請的青年演員為什么無法創作出優質的作品，反倒是被“天價片酬”“演技爛”等標簽詬病。僅僅是個人的問題，還是有更深入的原因？

3月1日，人民日報中央廚房·文藝九局工作室邀請“老戲骨”馮遠征談談“藝考熱”“表演教學”和娛樂圈這些事，為您深挖其中的玄機。

“趙薇的一夜成名直接帶動了藝考熱”

九局：每年年初，全國“藝考”都是熱門話題，近些年藝考參報人數呈逐年增加之勢。對于現在越來越火的“藝考熱”，您有什么樣的看法？

馮遠征：“藝考熱”的重要原因是明星光環的吸引。近些年偶像劇的火爆，讓一些年輕演員積聚大量粉絲，并帶來極可觀的經濟收益。這方面的曝光、宣傳多了，很多年輕人對所謂的對名和利的追求也提前了，并希望找到一條捷徑能盡快出名、掙錢，于是紛紛扎進“藝考”的隊伍。

其實對當下這種明星光環、個人名利的過度宣傳是錯誤的。比如說演員，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光鮮亮麗的一面，但恰恰忽視了做演員苦在哪，這個行業的標準是什么，要求是什么。橫店的群眾演員，他們每天吃的什么，他們每天拿幾十塊錢的工資，他們每天被副導演趕來趕去，他們還得忍受著。我們其實缺少了這些方面的報道。

九局：“藝考熱”很大程度上是明星成功帶來的效應。

馮遠征：沒錯。我一直在舉一個例子，就是趙薇。她是一夜成名，走到今天很不容易，確實很棒。但是，像趙薇這種一夜成名的人，到今天恐怕火到她那個份上的就她一個。我記得小燕子火的時候，天天各大媒體頭條幾乎都是小燕子，持續了好長時間。前無古人，來者可能會有，但是什么時間來？現在再紅的網紅沒有她當年紅。

還有就是王寶強。王寶強是“草根演員”成名的代表。他是橫店、北影門口那些群眾演員的標桿。但是，第二個王寶強在哪？所以，這是極個別的現象，但卻被很多人認為是普遍現象。

吳秀波40多歲才火，有些小孩覺得吳秀波能火我也要去考藝考。但是他忽視了吳秀波用了20多年的時間在打拼、積累才走到今天。還有很多沒有成名的吳秀波呢？還有現在已經改行的吳秀波呢。我們沒有去看到這些，我們只看到了這個吳秀波。

馮遠征走到今天，大家都知道《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等等，有人說，馮遠征長成這樣都能當演員，我也能當演員。但是你沒有想到馮遠征當初沒有被人重視的時候呢？我剛在學表演的時候，很多老師看著我發愁啊，說馮遠征你長成這樣，你怎么演戲啊？你干嗎的？我說我做拉鎖的，那你還是做拉鎖去吧。

藝考是好事，這說明我們的文化產業現在正是蓬勃發展的階段，非常好，有這么多年輕人去追求。但是首先你要明確你的動機是什么，你是要成為一個好的演員，還是你要成為明星。

“演員用人物說話，明星靠包裝發光”

九局：演員和明星是完全兩個概念。

馮遠征：對的。做演員是需要具備，當明星是需要規則。

如果你要當演員，你就要明白，做演員需要具備的是什么。聲臺形表基本功要扎實，每天要出功，喊嗓子，重復基本功訓練。同時要多看書，要研究劇本，為演一個人物下功夫。這些對你表演都是有幫助的。

明星的規則是什么呢？明星規則很簡單，你要會制造話題，要有曝光率，要會很準確地掌握什么時候出緋聞，什么時候抓熱度。會制造話題，你才能成為明星。所以明星常常是團隊包裝出來的。

而演員不用包裝，我一個角色、一個角色地放在這兒，你去看就可以了，你關注的不是我的私生活，你關注的應該是我的每一個角色。二者是不一樣的。

九局：每一年“藝考”都會出現童星的身影，像今年的王俊凱、林妙可，這些童星都會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您對社會格外關注童星“藝考”的現象怎么看？

馮遠征：很多人會覺得童星考上北影等藝術院校是順理成章的，學校會多少給點面子。但一些童星沒被錄取，恰恰證明了專業院校還是比較嚴格的。

媒體過分關注童星的考試，會影響到童星的考試心態。他們畢竟是孩子，那么多記者“圍追堵截”，無形中就會給這個孩子壓力。

其實我一直挺可憐這些童星的。火了以后，他會被周圍人不自覺地往前推著走，失去了他那個年紀應有的天真爛漫，跟小朋友之間可能都變得很疏離。而到他成年之后一旦失敗，挫敗感就會非常強，甚至對他們的后半生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覺得藝考應該盡可能減少媒體曝光，讓這些童星跟正常學生被同樣對待，或許更有利于他們的發揮。

“想教表演，先拿十個作品出來”

九局：您對當下藝術院校的教學現狀有怎樣的看法？

馮遠征：客觀講，當下藝術院校表演系的教學是存在一些問題的。

首先是擴招。我在上世紀80年代考電影學院表演系的時候，當時招生是20個名額，最后這個班，就是1984級，根本沒招滿，他們覺得寧缺毋濫。可是現在的藝術院校呢？是不斷地擴招。

擴招帶來的最大的問題是教學質量的縮水。比如臺詞課，我在一個學校咨詢過，一個學生一個禮拜能上20分鐘就不錯了，因為只有一個老師，課時半天，20多個學生，一個學生接受練習指導時間自然很短。

此外，當下藝術院校的學科設置方面也有問題。大一基礎專業課的時間太少，大部分時間都用于學其他的科目。到了大二，基礎課就沒有了，直接進入片段教學、塑造人物了，大三畢業大戲，大四就離校了。所以，學生并沒有真正打好基礎。

九局：您之前也曾表達過對表演師資的擔憂。

馮遠征：沒錯。首先是教師自身實踐能力的缺乏。表演是一項實踐活動，教學要有充分的實踐經驗作支撐。可是很多老師從本、碩、博全都在學校里度過，只會講授理論，而那些極其重要的舞臺經驗和表演心得幾乎沒有，可想而知，這種教學一定是不到位的。

此外，理論教學我們也存在與社會脫節的問題。我們遵從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這是多年以來傳承下來的教學體系，很多老師沒有意識到這套體系在當下社會是否還完全適用，是否需要與時俱進、創新調整。如果還按照幾十年前的那套內容去教學，一定是落伍的。

再有一點就是教師責任心的問題。我當年在北京人藝學習的時候，每天六點鐘開始上課，林連昆老師親自帶著我們出晨功兩個小時，一個小時臺詞課，一個小時形體課，完整兩年。今天的老師，能夠真正做到這點的恐怕不多，大部分人早九晚五去上班。說到底，很多老師把教學當做的是工作，而不是事業。

九局：那您認為針對當下藝術教學的這些問題有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呢？

馮遠征：首先要調整教師來源。像表演教學，實踐經驗往往特別重要。而我們當下很多學校只要求博士學位，不要求具備豐富的表演經驗。高校應該多引進優秀的表演藝術家給學生上課，他們講的內容可能更吸引人，更有指導性。

想當老師，沒問題，五年以后你再回學校，拿十個作品來。五年能演夠十個角色，好壞先不論，你就有表演經驗了。有了切實的表演經驗，你自己就會意識到理論教學里需要豐富的東西，你的授課就會更有說服力。

“小鮮肉、IP熱一定不會長久”

九局：當下的影視圈正在形成“IP熱”，大量資本涌入到所謂爆款“IP”的改編翻拍熱潮，你對當下的“IP熱”有怎樣的看法？

馮遠征：“IP熱”一定不會持久。“IP熱”最重要的原因是大量資本的介入。中國經濟經過一個快速的飛躍期，中國的資本市場一下子腰包鼓了。而文藝圈是一個名利雙收的地方，有很大的利潤前景。于是不管什么類型的企業都來投資影視產業，誰名氣大就請誰，誰能帶來利潤就請誰。他們只追求高點擊率和話題性，只看利潤，不在乎這部作品的拍攝質量和藝術水準。

但是老百姓們是智慧的，他們是有自己的鑒賞力的，能看出你做一部戲是否真的用心。這種東西拍多了，老百姓自然不會買賬，“IP熱”自會消退。

九局：現在很多熱播劇都是由“小鮮肉”領銜擔綱，天價片酬但是時間緊，制作粗糙，演技也遭很多人吐槽，對于這種現象您有什么樣看法？

馮遠征：其實在我看來天價片酬不應怪演員，該怪的應該是制片方。制片方覺得片酬高可以不用這些演員啊。“小鮮肉”本身就檔期滿時間緊，自然無法保證充分拍攝時間，這制片方是知道的。高片酬不是演員自己造成的，關鍵是有人愿意給。所以天價片酬的問題應該從制片方自己反思，而不是一味地責怪演員。但是有一點，一些年輕演員要了很高的片酬，還把它當做一種炫耀，我覺得這是錯誤的，這本身會加速一種相互攀比的不良氛圍，是一種錯誤的導向。

至于演技差的問題，我覺得這分兩種，一種是很多“小鮮肉”并不是科班出身，本身沒受過系統表演訓練。另一種就是科班出身的演員，他們的演技不好一方面是缺少自己在藝術上鉆研，另一方面就像剛才說的，在學校沒有得到扎實的基本功訓練，一出校門接了一兩部戲馬上就火，演技也不可能獲得充分地提升。

九局：那您對未來的中國影視的發展未來有怎樣的判斷？

馮遠征：我覺得大浪淘沙，時間會留下真正的精品。這些“小鮮肉”大“IP”只靠顏值和粉絲熱度是走不遠的，市場理性最終會逐漸回歸。當然這有個前提，行業要對資本介入設置門檻，行業協會應加強資本引入的規范。我個人判斷，未來影視市場文藝片會數量增多，并且不是純粹的文藝片，是有一定商業元素的文藝片，這符合民眾日益增長的審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