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網 2013-02-28 11:10:54
變成城里人,曾經是不少村里人的夢想,現在變成城市人了,他們又都想做回農村人,原因是農村人有地。
大前年的時候,我大姨給來北京借讀侄子辦理手續時被告知必須要交借讀費了,原因是孩子已經是城鎮戶口,不算農民工子弟。
大姨十分不解,她一再解釋,家還在村里,樓房是沒有住上的,鄰里鄰居也沒有變,怎么就變成了城里人了呢?
招生處指著戶口本上街道辦事處的落址解釋再三,這時她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中身份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城鎮化曾經是不少村里人的夢想,他們稱之為“吃公糧”。但是,現在變成了城里人,卻只讓老家人覺得心被吊在那里。說是鄉村人吧,現在他們已經不再種地了,靠到工廠上班掙錢養家,而說是城里人吧,卻又算不上,老百姓還是得靠自己,誰也沒有退休金。高不成低不就,這就是他們對自己的評價。
我的老家在山東省臨沂市羅莊區付莊鎮前龍泉屯村。村子得名于一口古井,井口雕著一個龍頭,水井就成了龍泉。改革開放后,村子一分為四,我們在前稱前龍泉屯(簡稱前屯),其他三個分稱后龍泉屯(在我們村后,簡稱后屯),官莊(村民幾乎全部復姓上官),城子(得名不詳)。古井處在在四個村子的中間,汩汩泉水繞村流入一個大池塘,井周邊坐落著一個又一個小竹園,是夏天乘涼的好去處。
小時候,我是奶奶的跟屁蟲,常跟著奶奶四處走親戚,我們家住在村邊,覺得到古井邊都是好遠好遠的距離,所以跟著奶奶走親戚的時候,勢必要求在井邊歇一歇,捧點水解解渴。奶奶也會坐一坐,重新裹裹裹腳布。遵循舊習慣,奶奶也裹了一雙小腳,雖然和村里面正宗的小腳比起來,奶奶算的上是天足。奶奶是媽媽口中的大美女,身量苗條,皮膚白皙,鼻梁高高,杏眼圓圓,但是因為一雙大腳,奶奶出嫁的時候著實自卑,恨不得把腳藏在紅嫁衣下永不亮出來。
我家所在地方不遠處也有一口井,同樣流出一條小溪,也同樣的清澈甘甜,這才是我們的樂園。冬天可以在小溪上滑冰,夏天可以抓魚抓蝦。隔壁的舅舅帶我進行過一次至今記憶尤深的壯舉:我們做了個土壩把小溪給攔上了,然后在淤泥里面抓魚掀螃蟹,小小的螃蟹藏在石塊底下,只要周圍有水泡,一掀一個準。我們費了很大功夫做土壩,魚蝦蟹卻沒有抓很多,最終沒有湊成一盤菜,也就只有抓魚的快樂了。
作為地地道道的村里人,城鎮對我們是一個很遙遠的傳說和夢想。隔壁巷子的蘭大奶奶從在城里工作的兒子家回來的時候,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城里的趣聞,我卻對蘭大奶奶說她在城里每天早晨只吃一個雞蛋的說法印象最深,原因是人每天能夠吸收一個雞蛋的營養,多了也是浪費,這種口腹之欲得到完全滿足之后高高凌駕于食品之上挑挑揀揀的態度實在讓我羨慕不已。要知道,每天一個雞蛋是奶奶在冬天的特權,那時候奶奶老咳嗽,媽媽就會每天用開水沖一個雞蛋,放上香油給奶奶潤肺。
我們很少吃到好東西。小時候我們真饞啊。走街串巷的攤販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少有的點綴,但是并不會每次都會買。夏天能買一碗涼粉也是難得的奢侈。我記得第一次吃涼粉,都忘記用了什么調料,但是味道可真美??!我高興壞了,在大門后面寫上了大大兩個大字:涼粉,好提醒自己不時回味那種美味。
工業化開始慢慢改變了我們生活,水或許是最直觀的表現。
后屯打窯挖煤,地下水被過度抽取,村子那口流淌了不知道多久的古井干枯了,我們家附近的水井成了唯一的水源。隨著周邊水泥廠、淀粉廠、造紙廠的興建,天接連旱了兩年后,它再也流不出泉水來了。我上高中的時候,村里打了一口深井,老百姓家里用上的自來水,雖然沒有那么甜,但是起碼還可以飲用。等我畢業后回家發現村已經開始家家飲用桶裝礦泉水了。據說,周圍的工廠為了應對環保檢查,打了口深井,把污水直接灌到地下,自來水發黃發臭,再也不能喝了。
此時,我們周邊已經遍布工廠,水泥廠規模日漸擴大,我就讀的中學已經被它吞并了,連同周邊土地建成了一個大工業園。而除水泥廠之外,鋼鐵廠、陶瓷廠,一個又一個污染大戶相繼落戶。在我的老家,現在天天都是霧霾天,在院子里面曬的衣服,干了就得趕緊收回來,要不然又落一層灰,白洗了。
盡管村子還在那里,人們還是住著以前的老房子,過著以前的老生活,每天面對著舊日的老鄰居,但是,村民們的生活還是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子的集體土地已經被征得差不多了,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地,大部分村民種上了樹,沒有時間和精力打理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是以后再征地的話--村民對此毫不懷疑--樹的賠償款要更高一些。
以前靠天吃飯的村民,現在靠勞動力吃飯。大部分進附近工廠成了工人,打工的收入可比種地強多了,現在他們的工資已經大多數能達到每個月2000元多,稍微懂些技術、年輕力壯的更高。
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服務業也發展起來,飯店多起來了,超市也開到家門口,買東西再也不用等到集市或者攤販的走街串巷,汽車和洋房已經變成了丈母娘擇婿的新標準,一家洗車行生意做得也是紅紅火火。周邊工廠多了后,當地的勞動力滿足不了需求,打工者開始涌入,“包租婆”成了一個讓人羨慕的好生意。只要院子足夠大制再有足夠的資金,蓋上十幾二十間房子,供不應求,多得是求租的,房租還年年漲,很快就能回本不說,每月至少還兩三千的固定收入。
變成城里人,曾經是不少村里人的夢想,現在變成城市人了,他們又都想做回農村人,原因是農村人有地。不少人又把戶口遷回了本村,作為村民,每人每年能領一袋面還有按土地面積計算的征地款。
現在誰都知道了土地的價值,比如如果之前承包土地多的,現在已經靠這個過上了好日子,租出去給工廠、給做生意的,自己建出租房等等,反正有地就有錢。為此,兄弟相爭的,親戚相爭的,鄰里相爭的,種種不一而足。
現在村民們最大的擔憂是老了,再也沒有勞動能力了。對于大多數村民來說,身份的改變并未帶來待遇上的改變。失去勞動力之后,村民們并沒有一份養老保險可以依靠,低保也只是少數人的特權,其標準還是農村標準。所以,如果兒子不孝順,現在不孝順兒子也越來越多,村里面老人一旦失去了勞動力,只能靠撿破爛或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獲取微薄的收入維持最基本的生活。
空氣惡化和污染雖然讓人們很不適應,但是,沒有辦法,人們只是口頭上說說,誰并不真正放在心上。放在心上又有什么用?上級政府已經對這里進行了新的規劃和定位,這里將會變成更大工業園,所有的污染企業都將會進一步集中到附近,污染以后會更加惡化。現在能做的是努力多掙錢,到城里去買套房子,逃離這個污染區。如果掙不了呢?那么就在家里再蓋座房子,給兒子娶媳婦,沒有房子,怎么娶兒媳婦抱孫子呢!
黃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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